文臻盯着那东西,忽然想起当初在妙银的竹楼上看蛊术大全,曾看过一种“控心”蛊,据说传自异域,已经失传很久。中蛊者本身并无伤损,只是意志受宿主所控,而且一旦中蛊,无药可解,只要被控过一次,哪怕宿主死亡,依旧会完美地将宿主的意志执行下去。
文蛋蛋也没见过这种蛊,就没能察觉异常。而且这种蛊因为控的是精神,想要解难度更大。
当时那书上有图解,她看着那恶心的虫子和施蛊方法,还想这玩意难怪会失传,要做这个宿主,得先把这虫子活吃掉,这谁能干得出来?
永裕帝干得出来。
为大业他本就毫无底线。
难怪他不禁制德妃。
难怪他敢回大殿。
只是他以为德妃是他的杀手锏,却没想到那女子一生苦难,早已练成不屈烈火之心。
当知道皇帝若死她也无药可解,她依旧选择一剑弑君。
当确定自己将会成为害人的傀儡的那一刻,她毫不犹豫赴死。
不给自己半分留恋世间的机会。
……
暴雨劈头盖脸打在人脸上身上。
不知道多久之后,文臻才扶着地面起身,缓缓抱起德妃。
没有人来帮忙,四面隐约有骚动和喧哗之声,文臻此刻脑中却一片混沌,只想着要带娘娘回宫,不能这样曝尸雨中。
没人帮忙也正常,当时大殿黑暗,她在背后砍头,在群臣的眼里,是德妃弑君,然后畏罪自尽。
可是怎么认为都无所谓了,人都没了。
四周似乎有奔走声,铁甲和武器撞击之声,甲叶被雨水冲刷的哗然之声,还有快步接近的脚步声。
她什么都听不见,什么都不想管,将德妃负在背上,站起身来,却忽然一个踉跄,便要栽倒。
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臂膀。
文臻麻木地抬起头,透过密集的雨帘,看见一身轻甲的唐羡之,站在她的身前。
而广场四周,不知何时已经满是黑甲红缨的唐易联军。
雨丝将万物模糊,哗啦啦自苍天向大地倾泻,她只看得见唐羡之一双眸子坚定又悲悯,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,她听不清也不想听,拨开他的手,将德妃的身子往上背了背,转身。
有将领快步过来,伸手要拦截她。
唐羡之抬了抬手。
那些蠢蠢欲动的唐易联军,都停住了动作。
唐羡之没有再动,也没有再说话,他就那么立在仁泰殿下,立在满地淡红的血水中,推开了身边将领打起的伞,只凝望着那女子的背影。
他的大氅本想给她披上,此刻却落于冷雨之中,他也就那么单衣薄甲,在寒雨中,静默看她离开。
广场寂静,万军无声,唯有雨击大地,风啸若狂。
所有人沉默着,看着那女子于这凄风苦雨的长夜里,独自背着尸首,踩着那皇帝的血水,脚步微微踉跄却依旧十分稳定地,一步步离开。
靴子溅开微红的泥浆。
步声缓慢,踩着微微发亮的水泊,一路“扑、扑、扑”地声响空而凉。
宫灯被风吹得滴溜溜乱转,旋转的昏黄光影,打亮那一片湿漉漉的雨地,勾勒她雨夜背尸的背影微弯。
再“扑”地一声,彻底被风吹灭。
整个广场,宫殿,天地,东堂。
都在这一刻,沉入黑暗。
……
暴雨下的德胜宫,雕檐斗拱,依旧维持着全盛时期的浮华。
主人在数月之前离去,再归来却已经魂飞冥冥。
文臻在一地呜咽声中,一直将德妃背回了她的寝殿,她的浑身已经湿透,靴子每走一步都会流出淡粉色的血水,寝殿里雪白的地毯便留下一路浅红的足印。
将德妃安放在那张象牙拔步床上,菊牙已经不哭了,近乎冷静地唤进宫人,梳洗,换衣,整理遗容。
文臻默默坐着一边,看着渐渐洗去泥迹的那张脸,依旧明媚鲜妍,如玉润洁,彷如生时。
恍惚里想起当年初见,那何等光辉又别致的美人。
耳边似乎听见她懒洋洋的声音,天生三分轻蔑,尾音仿佛带着钩,“美貌和做吃的有什么关联?听说你厨艺不错,可我瞧你长得也不怎么样啊。”
自古美人如名将,不许人间见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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